| 在那个年代,几乎人人都穷,而她家则穷得更彻底。诺大的村子,找不到他们的栖居之所,东家住几天,西家住几天,她爹说这是鸽子串房檐。 住到我家对面时,她已出落成一个美丽的少女,人们见了都说,这妮子长得真俊,多像铁梅呀。 她爹总是叹息一声,俊有啥用呢,一个女娃子。 她爹只有她一个女儿,在村里没有劳力,没有个儿,这后半生,该托付给谁呢? 她爹是个果树好手,人们都叫他老林业。老林业的手每年不知要抚弄出多少果子,却无法换成一分钱,穷得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对女儿就自有一段心事。 |
可她却不知世道的艰难。女儿家因为自己的美丽更有些对美好生活的想法。人们说她像铁梅,她自己觉得更像那个演铁梅的,整天哼提篮小卖,哼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房东家买一台半导体,她一见就喜欢得了不得。半导体中传出的那个世界,正是她所希望的生活呀。她整天歪在人家家里,小小的黑匣子成了她通往梦想的唯一途径。因此,她不管人家的脸色,忍了人家的指槐骂桑。
终于房东受不了了,提出让她家搬家。
她爹一咬牙,搭茅草棚,也要有间自己的房。
她却听不到半导体了,她不管她爹如何恼怒,坚持提出要买一部半导体,她爹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我忘不了她的嚎啕大哭,那么大的人哭得比孩子还孩子。也许她觉得她太有理由哭了,她从不奢望什么,甚至舍不得买一条别的姑娘都有的长围脖,那对一个美丽的女孩该是多大的诱惑。
可是她却不去看看她的爹,那倔强、要强的老汉被生活逼得已经走投无路。
听不到半导体的她变得沉默起来,乔迁之喜也没能唤醒她的快乐。那是一座土坯的房子,屋里屋外全是黄色的泥巴。
终于她有了让她快乐的东西,那是一个英俊的退伍兵带给她的,姑娘的嘴又开始哼哼起了歌。
她的爹却不愿意,退伍兵家境一般,又不是个务农干活的料儿,他可指望着个好女婿帮衬呢。可看到女儿欢天喜地的样子,他嘴张了又张,终于咽了回去。
可事情却并没有顺利下去,谈及婚嫁时,她提出要买一部半导体,可退伍老兵的妈托人捎过来的话,买啥都行,家里那两个老棺材瓤子我家可不管。
一切都不用说了,姑娘撕扯着头发又一次嚎啕大哭,她大骂半导体,大骂退伍兵,大骂这个家的穷。
可怜的爹娘,从她的诅咒中听出了一丝丝对他们的怨。
时间不长,姑娘就出嫁了,嫁给了一个黑不溜秋的半工半农,老实的小伙子知道她的故事,主动提出要买一部半导体,她说,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养我爹娘的老。
姑娘觉得她把自己卖了。她一无所有,她能支配的商品只有她的美貌,她的身体。
出嫁不久,她的爹就死了,留给她一座没有一块砖的房子,还有债,还有一手"好林业"。
再见到她时,我已看不到昔日那个美貌的少女,岁月席卷去她动人的风采,留给她一张粗糙的脸,一副臃肿的身材。
现在她承包着两亩果园,凭借自己的手艺,一年可收入两万余元。她领着我去看她家的老房子,房子早已塌成一堆,可她说这个也可以卖因为在村子中心的地带,有好多人想买。她说我爹真了不起。穷,不是他的过错,在那个无法流通的年代,捧着金碗也得讨饭吃。
本以为她家里一定要买一台高档的音响,那个是她少女时全部的梦,可却没有。
她说,要那干啥呢,有钱我倒愿意多盖些房子。
她是真正长大成人了。秉袭了她爹的全部性格,倔强和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