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站在热辣的太阳底下,要等的人不来,我的背后是有着空调的商场,于是进去等。
出来的时候我的手里多了一个“德生”牌的收音机,朋友还是没有来,我们原是打算一起吃饭的,超约定的时间半个小时了,爽约至于此,就不愿意再等了,我自己走进一家宽敞而且凉爽的大排挡。
大排挡里的人寥若晨星,甚至有一位姑娘摆着功课在大厅里做,要了饭,我将收音机轻轻打开,我渐次将自己的心态调整成一位老人了。
这一位老人的面前放着一杯清茶,放茶的桌子上同时有一台非常破旧的收音机,机器里传出的,是新闻,是评书,是歌曲------都是又都不是。
老人是我的爷爷,去世有一年多了,回想十几个月前面对老人清瘦灰白冰冷的面容时,我的心里没有太多的悲痛,而在其后的日子里,悲痛的种子却逐渐发芽长大,竟成为一棵大树将悲痛如树荫般覆盖我全部的心灵。
在走进商场的时候,我没有买收音机的打算,我甚至没有想到收音机这种已渐渐远离了自己生活的的东西,可是我的目光在还是在缤纷绚丽的商场里捕捉到了它。就是这个小东西,虽然它的模样要新,要比我记忆中的新,可是新并不阻碍它成为我怀念爷爷的介质,浓郁的感触使这个其实与我与我的爷爷并没有任何关系的它,一下子变化成我感情上的至亲。
原来的那一台收音机,曾经是那么充满乐趣地填满我们的闲暇时光。我和爷爷在傍晚来临的时候坐在门前,坐在树下,刘兰芳一声大喝,《杨家将》开始了,杨门虎将浴血边塞,评书情节跌宕起伏,我们一起被吸引,一起沉醉,一起为善良忠勇的人们牵肠挂肚,评书总是在充满悬念的地方嘎然而止,于是关掉收音机的时候,我们一起开始猜测结果,也会回过头去,对过去的情节进行回味。
去年夏天我在山东电视台见到了刘兰芳,在现场欣赏到了她宝刀未老的表演,那时爷爷已经不在了。在举行葬礼的那一天,父亲没有忘记让爷爷把他的那台破旧的小收音机带上,就象在送他去医院时没有忘记让他带上拐杖一样。我曾经想留下爷爷的收音机作为自己对爷爷的念想,后来明白,与我们阻隔在阴阳两个世界的爷爷,倘失去了这个陪伴他许多年的伙伴,会有多么的孤单寂寞。收音机和爷爷一起走了,爷爷,您的日子好一些吗?刘兰芳的一声大喝,我听的分外清楚,您也在听吗?
对待收音机,从中可以看出我对爷爷的孝心,远没有父亲来的细腻。事实上我一直都不能够较为成熟地表达自己的感情。爷爷病中住在医院里,我去医院看他,他持续地挂吊瓶,那时正是严冬,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病房中简陋的取暖设备无法提升室内的温度,吊瓶中冰冷的药液流入爷爷的身体,他的手冰凉冰凉。我穿得厚厚地坐在一旁看书,丝毫感觉不到爷爷的痛苦。爷爷是一个非常能够忍耐痛苦的人,但是他也忍不住寒冷的折磨了,他侧了一下身,面朝着我,很温和平静象是不太经意地叫我的小名说:“看看暖水袋还在吗?给我灌点热水。”我才恍然大悟,起来给他灌上暖水袋。把它放到爷爷的手上时,我抚摩到一阵凉气。
去世后的爷爷从医院被父亲和叔叔们运回了家,我扑上去大哭,我握住爷爷的手,感觉到的是无法变暖的凉气,它与我在医院中抚摩到的凉气一起,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认为凉气以一种使人伤心欲绝的方式向我提示着一种责任,完善自己爱心的责任。在医院时我为什么没有做到主动?为什么我对爷爷的感情只有在被爷爷提醒时才会表达?我经常为自己的错误成功地找到理由,但这一次我不能原谅自己爱心上的欠缺。
没有爷爷的日子在我的愧疚中慢慢度过,有一种东西压在我的心上越压越重,可能是它终于重到了份量,重到了使我即使在最繁华热闹的大街商场,即使在最无法平静心情的酷暑,也可以走到柜台前完成自己与往事的沟通。
那么,就让这台收音机的声音永远陪伴我走下去,是的,我想应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