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一年前“深夜心情美术馆”开张以来,他就常常收到她的信,用着一贯飘着淡香的紫色信笺和漂亮的字来和他通讯。
她不是有野心的那种听众,一写信就要求回信哪,签名照啊,或是把他当心理医生大吐苦水;她只是自得其乐地不断告诉他,她是真的喜欢他的节目,不卑不亢地谨守一个衷心听友的角色,最多也只是请他放一首她爱听的歌。他常觉得她像一个素未谋面的老朋友,写着令人窝心的问候信。
不过基于一种奇怪的心态,他却从没有回过信给她。只是请助理以电台的名义寄了张贺年卡和感谢信给她,没想到,她也自制了一张很可爱的新年卡来祝福电台的每个工作人员。筠心不只一次地说:“这世上要是多几个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孩就会增添很多面对这个世界的希望......”这是他第一次想象这位“容丽”的模样;“容丽,容颜美丽......”,他想起中国人的取名哲学——“缺什么,就取什么”,叫美丽的不一定美丽,叫聪明的不一定脑清目明。所以他心中想像的“容丽”是个带着和善笑容的圆脸女生,也许有点胖,不是很漂亮但是很有人缘,像妹妹。
好不容易把信给整理完了,他打了个呵欠,看看外面即将破晓的天色,知道该回家睡觉了。
“又是一个不眠夜。”陆浩羿隐隐地担心起来;不过不是为他自己,而是想起"容丽"曾在信中提到过,她是个朝九晚五的上班女郎。“如果听完我深夜的节目才去睡觉,这个女孩起得了床吗?真怀疑。”
他的担心果然是正确的。 容丽今天又是跑输给时钟的世界迟到纪录保持者。
“今天是初一还是十五,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饭没,我带了你最爱的‘彭记馅饼’和酸辣豆腐汤回来。咦?你看起来怎么这么无精打采的?”
容丽一进门,看见玫儿已经在房里等她。
“心情不好嘛!所以我去逛逛街才回来,我不知道你今天会这么早回家。”
其实心情不好还不能形容她今天的悲惨遭遇。 “傻瓜。”玫儿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礼盒,“生日快乐!”
“啊!”因为是意外所以很高兴,“谢谢。玫儿,你还记得我的生日?”
“废话。”
“谢谢!友情真可贵。”
“对了,你干嘛心情不好啊?没人陪你过生日?”
“不是,我炒鱿鱼了。”
在生日当天被本来就不喜欢的工作开除,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在玫儿出口安慰她之前,容丽先出口安抚玫儿说:“没关系,反正我也想换工作,找个晚班的工作,我可以睡晚一些,下班又刚好可以听到陆浩羿的节目。”
玫儿倒是没说什么,转了话题,“容丽,有你的信。在梳妆台上。”
她伸手来拿,光看见信上“寄件人”就忍不住尖叫。
“中奖了?” “NO!NO......比那更棒!”她迫不及待地拆阅。
“YES!YES!YES!”她兴奋地嚷。
玫儿把信接过来一看,“哇,如果你真的进入前五名,就有机会见陆浩羿,和他说话!这下子你一定乐歪了吧?!”
“嗯。”
“哎,不过我看你别成天做梦,找个实在摸得到的男人才是真的。来,我们来切蛋糕许个愿吧!”玫儿把小蜡烛点了起来,室内顿时柔情起来。
容丽一口气开心地吹熄了蜡烛,开心地许起愿来,“我希望能入选,然后看见陆浩羿本人,还有还有,我要玫儿和我的家人很平安快乐......”
这家伙似乎完全不关心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玫儿是那种刀子口豆腐心的女人,虽然她口中常泼容丽这个小幻想狂的冷水,但她暗下决心,要帮这个可怜的小室友一圆小梦。
“今天,我们播放的‘心情纪念日’入选作品是住在台北天母的叶容丽小姐所寄来的‘初恋·纪事’。”
“啊......啦......哈......”玫儿故作兴奋的鬼叫。“来了,来了!”
陆浩弈拿起她的信,觉得有点异常的沉重。 他心中其实有着说不出来的情绪,他对这篇文章不像以前那些作品般,只是善尽责任地用自己的声音做最好的演出。他仿佛多了一份心,想知道这个在他心中并不陌生的女人,究竟有什么过去。 “冬季的中部横贯公路一定留有着许多人年轻时代真心纯情的影子。”
当时才十六岁的我,背着对我来说很大的背包,参加了中横健行的自强活动。
小小的情窦初开的年纪,对异性都有着一种从来不能解释的感觉,你会想去接近他,甚至只要傻傻地跟在后面看着他,就会有种心酸又甜蜜的感觉。
当时我觉得当男生很好,有了心仪的对象,可以用保护女孩的正当理由替她提重重的背包,讨她们的欢心。可是当我偷偷喜欢上大队上的一个男孩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总不能要我这个瘦兮兮的女孩子去帮他背重重的行军袋吧? 所以我只能远远地望着他和其他人说笑。我一步一步跟着起伏的山峦回路,说心事。
他唱歌很好听,我们在第四天的营火晚会上,如痴如醉地听他唱着一首首当时很流行的王杰的歌,我知道队上不只我,还有好多女生和我一样,觉得他很迷人。在营火未尽的火光前,我郑重的告诉自己:“这是我的初恋纪念日。虽然只是没人知晓的一厢情愿......”
虽然,我一直以为,自己会有勇气在第七天的惜别晚会上找他说话。可是我没有,甚至连一张合照都没有要求。
后来,从陆续联络的队友们口中得知,他和惜别晚会上与他跳最后一支舞的漂亮女生成了一对。 知道以后,只觉得心里头凉凉的。它好像成了一个永远不想再被想起的秘密,一下子掉入心的深渊,从此不见天日。
很久以后,在我几乎忘了年轻时代曾有这样心碎回忆的一个夜里:在午夜的收音机中重新听见了多年前王杰的歌,这些回忆,竟然全像瓶里的妖怪,一下子被释放出来噬人的心。
想起来,觉得自己很可笑,竟然有这样的初恋。
其实也不记得那纪念日究竟是在冬季的哪一天。
只记得有营火,有他唱着王杰的歌,和中横路上一点心碎的影子......
当他用低沉感性的声音说完后,有了半晌的沉默。
不过,他并不是唯一陷入这种似曾相识情境中的人。 至少有其他三个人也听得心有戚戚焉。
“哇,容丽,我真的不知道你有这样一段痛苦的岁月。我真的很感动耶!”玫儿打破沉默。“我一定投你一票!”
容丽只是傻傻地愣在那儿。她真的不知道,由他说出来的这故事,真的是属于她自己的?!
而筠心,则是在录音室透明窗外的控制台,因听着陆浩羿现场播的心情故事而感慨。
当她看过这个叫"容丽"的女孩寄来的东西,心中一惊,讶异着这个女孩的心情怎么和当初的她类似;只是当时她有超级的自信,她知道自己的美,知道怎么去引诱所心仪的男孩的注意力。所以结局,是她和陆浩弈成了众人瞩目的情侣。不过现在,这些都成了过眼云烟。 "不会这么巧吧?这么久了还有人惦记这事。"筠新下意识觉得,这个"容丽",应该是当初她们队上的一个小女孩。她觉得自己应有成人之美的女人气度。
"我想见她。"陆浩弈下定决心告诉自己。
这一年来的好奇和关心,因为这个令他莫名感动的熟悉故事而爆发。
他看了在隔音玻璃外优雅地抽着烟,悠游自在的筠心一眼,知道自己的感情不会为她再这样无为而治下去......
也不知道是玫儿的投票部队不辱使命,还是容丽的文笔真的感动了那些和她有相同过去的善男信女们;也或许这得高票的结果和陆浩羿自己也有一点关系---谁叫他那天有点偏心地把她写的小故事念得令人心折。无论如何,容丽生日的愿望,在记票结束的那天实现了,她进入了前五名。
通知如期地寄来。仿佛重燃恋爱喜悦般的容丽,开始为颁奖时能见到陆浩弈这件事寝食难安。
电台为这个很受欢迎的广播节目所举办的生日比赛颁奖精心地布置了一番,也算报答到场来看"最后生日比赛大奖落谁家?"的忠实听众们。
玫儿和容丽到场后被安排在贵宾席上。 她们两个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看见台上一个美丽的女人向她们这儿打招呼,表示对入围者的敬意。她们也笑眯眯地向她挥手。
筠心在向她们致意后,就款款坐定在写着"节目制作人"的名牌座位上。
"哇,她好漂亮。看起来很眼熟,应该也是什么名流吧?"容丽偷偷问玫儿。
"嗯。"今天的玫儿比较反常,不多话。
接下来出场的是有"广播界王子"美名的陆浩弈,他的出现,引起许多女孩的尖叫。
他十分有礼地向大家招手,并走向贵宾席。
他一一向他们握手,轮到容丽时,他看见眼前害羞清纯的女孩,心里不听话地念着:"容丽,容立......原来是容颜清丽的意思啊!"他完全想起来了,那个十年前走中横时,被许多男生形容成空谷幽兰的清新小女孩。
他伸出手,向容丽说:"谢谢你这一年的来信,我都留着。你还记得你故事中的男主角叫什么名字?"
她心中回想了一下,"骆浩东。"
他留下一概令人猜疑的笑,指指台上美丽的制作人说:"她叫郑筠心。你想想,也许你也记得她。"他若有深意地望了小丽许久,才离开贵宾席。
她看着台上郑筠心的脸庞,又把那三个名字串连在一起。"陆浩羿。陆浩东。骆浩东......难道是他?"他在节目上用另一个名字?
她不敢相信那个震撼自己的答案。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向个傻瓜,竟莫名地把自己多年的小秘密,一字不露地让另外两个主角知道......
公布名次的高潮终于来了。
筠心是颁奖人,当她走到容丽的面前,就像见了老友般很高兴地说:"好久不见了,你看起来还是那么可爱。"
"谢谢。"容丽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的人,说什么也算"情敌"吧!
筠心有礼地在容丽脸上亲吻了一下,并悄悄告诉她:"陆浩弈在等你,这一年来,他一直很想知道你是谁。别担心,我和他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你们要不是y有缘分,怎么会绕了这么大一圈才云开见日呢?把握住这次机会,嗯?"
她顺着筠心的眼神看去,站在一旁的陆浩弈,果真是千山万水地望着她。
筠心拿起麦克风致辞,"......很感谢大家这一年来的支持,因应许多热情听众的要求我们节目的时间提早,在周一至周五的晚间十点播出,希望大家更支持我们,好不好?"台下的人热情欢呼。"现在,我们请大家期待已久的陆浩弈来和大家说说话!"筠心把麦克风教给陆浩弈。 "我想,既然是`心情纪念日'的颁奖典礼,我不能免俗地和大家说一个心情故事:`有一个男人在年轻的时候错过了一个女孩的等待,其实也是因为他并不知情;-后来这个男人在许多寂寞的深沉夜里,读着一个陌生女子写给他的信,每每感动的不能自已。他总是想,天下真的有一个可以这样和他谈心,令他窝心,甚至令他动心的女人吗?一天,他终于看见这个写信给他分享心事的女孩,他知道自己不想这样蹉跎下去,所以想问她: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把你的这些付出和等待,加倍地还给你?'"
"这个故事目前到此为止,我只想把感性面向大家分享,如果是有情人,还是需要有勇气把你的心情说出来,真心地告诉你在乎的人;是爱人也好,亲任也好,朋友也好,我们不要到老了,才遗憾心中一个个不同的纪念日都是伤心往事。让我们一起努力,让心中的每一个纪念日都是快快乐乐的。"他说完,浅浅地笑看着容丽。
散会后的小型酒宴上,陆浩弈悄悄地走到她身边,"容丽,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不可以再一起去走中部横贯公路?"
容丽看着陆浩弈眼中的深意,轻轻地点头。 "我......"
他还是不敢唐突地把那三个字说不出口,只好说:"我会生营火,再唱歌给你听,好不好?不过,我不唱悲伤的情歌了,我会唱刘德华的`我爱你',唱周华健的‘爱相随’......"
容丽开怀地笑了,不论他唱什么,说什么,一定都比她那部收音机中传来的声音,好听上千百倍......